半生泼墨知己少  青藤门下“走狗”多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徐渭大写意绘画刍议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安  涛/文

摘 要：在古代文人书画家当中，徐渭算是最具悲剧色彩的一位旷世奇才。天资聪慧，却二十余载屡试不第，考取功名无望，做抗倭将领吴宗宪幕僚多年，文韬武略，因才华出众受赏识而建功业，失势后因恐惧而致精神失常，杀妻入狱。中年学画，晚年诗文书画自娱，与友人诗酒唱和。由于徐渭一生不置产业，钱财散尽，知己甚少，以鬻文章、书画为业，靠少数几位门生及昔年旧交接济或出卖藏书度日，纵情书画而不事权贵，晚年孑然一身，穷困潦倒，在孤苦凄凉中离去。他传奇的一生，在中国文学史上颇多建树，于书法独具特色，尤其绘画开大写意绘画先河，其酣畅恣肆的泼墨，影响深远，近五百年来，无出其右者。本篇主要从徐渭的性格特征及思想形态，简述徐渭绘画的形成背景与风格特点，以及大写意“青藤画派”对后世的影响和现实意义。


徐渭出身趋向衰落的官宦家庭，才能学养宏富，自幼私塾蒙养，凡五经六易、武学琴书兼修，少年显露才学，乡试复试方得秀才，性格沉郁寡欢、孤僻自适。他屡试不举，九番自杀而未遂，曾杀妻获牢狱之苦，仕途多舛，生活凄苦悲凉，一生经历坎坷，但对于诗文、书画方面的建树颇丰，中年学画，尤其开创的大写意泼墨绘画风格，最具中国绘画的写意精神和文人画情怀。
“写意精神”不仅是贯穿中国绘画的本质，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艺术的共同特征。写即泄，发泄内心的喜怒哀乐等情感变化；意即意象，中国画的意象就是以物咏怀、借物抒情。写意是文人绘画的一种技法，也是一种精神，最大的发挥作者的主观能动性，以王阳明“心学”为指导思想的徐渭，就是彰显个人情感和意识，把阳明心学运用到绘画艺术上的典范，五百年以降，写意精神更是一朵奇葩，惊艳画坛。中国画的写意精神，更具有传统文人画的价值取向。中国画的溯源，由人物而至山水、花鸟，由写实而写意，由丹青而水墨，数千年发展而辉煌。富贵与野逸本就是两种迥异的风格，前者富丽堂皇多工笔来表现，后者是文人墨客追求格调与意趣，相对于写实工笔而言，文人画更注重写意，意在高格情操，名利淡泊，宠辱不惊，诗文言志，虽三五逸笔而能闲适自得，
徐渭生于1521年，享年73岁，历经嘉靖、隆庆、万历三朝，时属16世纪中后期。正德和嘉靖年间是明朝历史上极为重要的时期，为社会经济和文化的蓬勃发展创造了契机，经历“隆庆新政”和“万历中兴”，国力得到恢复。明代社会经济发达，物产丰富，手工业生产具备很高水平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在若干行业中出现。所以说，徐渭成长所处的明代中期，政治相对稳定，经济比较繁荣，所属的江浙沿海一带生活富足，他虽然家道衰落但也算殷实。徐渭自幼苦读，但8次乡试也不得举人，功名失利的他，学不能致用，抱负不得施展，只能以诗文、书画宣泄内心的不悦，通过书画更能表达一种怀才不遇的悲愤与避世情怀。明初以来，形成以戴进、吴伟为代表的浙派和以沈周、文徵明、唐寅、仇英为首的吴门画派，两大画派为书画艺术的传承功莫大焉。沈周不仕，专以绘画为业；文徵明也是屡试不第，凭借社会关系才得待诏之职；唐寅功名至解元，一生风流倜傥，诗画双绝。徐渭深受吴门画派先贤影响，又汲取苏东坡、米芾、元代诸家特点，借鉴林良、陈淳花鸟画的基础上大胆革新，把文人写意画推向巅峰，用狂草笔法纵情挥洒，不拘成法，脱略形似，气韵生动，奔放酣畅，尤其奠定大写意花鸟画派基础。
后人论徐渭，多激赏他在绘画方面的天纵之才，他尝言书第一，诗第二，文次之，画又次之。绘画是小道，是文人读书后之消遣而已，在科举取仕的时代是不足以炫耀的。殊不知他在诗文、戏剧、军事方面的才能是相当出众的，只是地位低微，险些被历史埋没，后来因袁宏道的推崇才得以扬名天下。徐渭的出身鄙贱，系嫡母苗氏婢女之子，他出生几月后父亲便撒手人寰，长兄挥霍败家，加之恶人横夺霸占，后来生母也被赶出家门，寄人篱下。做了秀才之后，又屡试不中，无以安家立业，做了上门女婿，与妻子潘氏倒也投缘，潘生子徐枚后染肺疾早亡，这对徐渭来说是沉痛的打击。时值嘉靖年间，倭寇之乱横行，只做了个穷教书先生，仍勤耕苦读，始终对功名无限的渴望，一直到1536年，结实抗倭将领吴宗宪，事业才有了转机。真正赏识、尊重、提携徐渭的人，胡宗宪是第一个，可能也是唯一一个，此时的胡宗宪求贤若渴，得徐渭便是将遇良才，自徐渭的一篇《进白鹿表》得皇上嘉赏而名扬京师后，便委以重用。徐渭虽有才华，也只是替上司代笔，写了不少拍马屁的文章，也恃才放旷，得罪上司。《四声猿》也就是笔墨游戏而已，在功名的困境中，市井末技总是羞于提及的，写《狂鼓史》虽是自况，意在影射当朝的奸臣严嵩，挚友沈炼遭到严氏父子谋害，气愤之下他写出这部剧来大骂严党完全可以理解，也只是偷偷的发泄而已。严嵩倒台，胡宗宪受到牵连饮恨离去，徐渭也是生怕牵连而十分紧张，差点压抑疯了。后又因赴京做兵部尚书李春芳的幕僚，面对繁重的案牍辞章、李府的迎来送往、同僚们折腰献媚的嘴脸，他终于明白自己也不再是门客，只是仆人。徐渭请辞，变卖家产本欲将俸银如数退还，却遭到恐吓，晚年在《畸谱》里只用了两个字形容，曰“声怖”。所以，在胡案余波及多重压力下，半癫半醒，九死而不得，恍惚之下误杀继室而入狱7载。就是这样一位有雄心壮志为国家效力的文化人来说，仕途多舛，遭此噩运，是莫大的悲剧，徐渭没有因此沉沦，因祸得福，牢狱虽苦，使其顿悟，出仕无望的他，把精力倾注于诗文书画方面，也正因为其桀骜不屈的性格，才敢于在大写意绘画方面，纵情泼墨挥洒，成一代画坛精神领袖。
明代杰出的思想家王阳明，其心学集儒、释、道三家之大成，以心即理、知行合一、致良知的核心理念引领思想前沿。徐渭修业军事，当然离不开心学，他早年追随王阳明的弟子季本和王畿，可以说是阳明心学的忠实传承者，学以致用，后来在军事方面显示出惊人才能，擒王直、诛徐海，屡建功业。该心学对于书画也是大有裨益的，通过物象表达自己的情绪，写胸中臆气，知行合一，心手双畅，以物寓怀，见真性情。徐渭存世绘画作品，人物、山水较少，以花鸟居多，尤其擅长花卉的泼墨写意，以纯水墨没骨大写意，他上溯南宋牧溪，借鉴苏东坡、米芾等文人画法则，以元代诸家水墨画的优点，在明代沈周、文徵明、陈淳等人的基础上，革新创造。他作画，以诗句相佐，诗画双绝，他的画，皆以自题诗句补空，以草书笔法入画，粗狂中寓法度，严谨不失真性情。他的画，以手卷颇为精绝，故宫博物院、上海博物馆等收藏的10余件手卷，极具代表性，皆以诗配画的形式，以最豪情的笔墨彰显最具文人画的思想情怀。徐渭作画，不着一色，而浓、淡、干、湿、焦，五色分明，内含精光，以气息夺人眼目，前无古人。徐渭的画，源于书法的精湛，以书法入画，融狂草笔法写出，若万岁枯藤，纵横捭阖，笔下如汩汩清泉，沁人心脾。他的书法，以狂草最精良，行草、行楷兼而有之，结体宽绰，用笔稳健凝重，缓急有度，自诩为平生书法第一，是最为自信的表现。凡手卷、中堂、条幅、尺牍，能见魏晋风骨、唐宋遗韵，从二王乃至颠张狂素，颇多黄山谷、米南宫、苏东坡笔法，从同时代的文徵明、祝枝山等汲取优点，融诸家笔墨而自出心裁，但见真我，别具一格。
中国画由宗教神话发源而后赋予艺术审美，由色彩绚丽而水墨晕彰，由工细刻绘而写意，乃至发展到酣畅的大写意泼墨——这都是历史、人文、思想、艺术发展的必然升华。而贯穿于中国传统文化，如诗词、书画、戏曲、舞蹈、音乐等等，皆是由繁至简、由磅礴而空灵，由技进乎道，以达化境。隋唐时期，花鸟画已经独立成画科，唐中晚及五代时期，花鸟画已蔚然成风，遂形成花鸟画发展完善阶段。后世盛传黄荃创钩勒重彩法、徐熙创没骨写意法，故有“黄家富贵，徐熙野逸”之说。南宋以后，写意花鸟画发展迅速，以苏东坡、文同为代表的文人画的兴起，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题材的花鸟画颇具影响，到了元代，文人画家以绘画为墨戏，逸笔草草、聊写胸中臆气。明代初期，林良、吕纪前后发展，以沈周、文徵明为代表的吴门画派递进，陈淳张写意旗帜，尤其以徐青藤为首的大写意画风耀目，后人誉为“青藤画派”，滥觞于画坛，且数百年沿袭传承发展，蔚为大观。徐渭作为大写意泼墨花鸟画的开创者，后来的八大、石涛、恽寿平、扬州画派诸家相继发展，形成以海派、京津画派为代表的没骨画法和大写意体系发展成熟。徐渭留给后人的是一种中国画的写意精神，像一盏明灯照亮绘画的发展，承前启后，五百年来，是何其壮大！
沿着徐渭的足迹，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、石涛接其衣钵，孤傲不羁，以愤世不平之气，发乎书画，大胆创新，开清初画坛新景象。紧跟步伐的扬州画派群英荟萃，李复堂、金冬心、郑板桥、罗两峰、李晴江等各擅胜场，其中，郑板桥曾刻印：“徐青藤门下走狗”，寄托出徐渭无比的崇拜与敬仰。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画坛，随着西方绘画及思潮的不断进入，康有为、陈独秀等人为改造、发展、振兴中国画而“大声疾呼”。当时以上海为中心的中国花鸟画坛，捍卫传统不遗余力，赵之谦、任伯年、吴昌硕、虚谷等人，恪守文人思想，融入金石气、书卷气，倾注文人思想于笔端，借用西方透视关系及敷色方法，大胆着色，融书法、篆刻、金石、诗文于一炉，此中集大成者吴昌硕也。吴昌硕以后，形成以陈师曾、陈半丁、王梦白、齐白石为主的北方大写意花鸟画派，发展并丰富了花鸟画的题材与形式，齐白石是集大成者。吴、齐两座高峰以外，脉下弟子还有王一亭、潘天寿、朱屺瞻、李苦禅、娄师白、许麟庐等，延至当代，无不受其雨泽，共同组成了近现代以至于当代南北大写意花鸟绘画的空前繁荣。结合吴昌硕和齐白石，剖析徐渭青藤画派的影响及现实意义。
吴昌硕得徐渭的神。吴昌硕学画较晚，以其诗文、书法篆刻等综合方面的才情见识，师古不囿，食古能化，宗前人心法而不师其痕迹，用笔活脱灵动而又高度简练概括。他以篆籀绞转笔法横涂竖抹，借用生宣的渗透晕染特点，纵横俯仰，跃然纸上的皆是才情与品格的体现，胆识与豪气颇见奔放，若诗人的博大情怀、音乐家的节奏律动、舞蹈家的婀娜多姿，幅幅真气弥漫，与观者共鸣，精微处于形神外生趣，泼墨时三五笔亦嫌多，逸笔高迈，见画如见作者，意犹未尽，率真爽朗，彰显大家风度。吴昌硕在他的诗句与题画中，常见友朋招引喝酒的片段，他不但醉酒，还跟人赌酒，据记载有一次同沈石友醉卧紫藤树下，毫不掩饰，活生生勾勒出他豁达豪爽的真实一面。徐渭每每诗酒相伴，大醉泼墨，无拘无束，这与晚年的徐渭颇多相似之处。吴昌硕曾有一画跋言：“画之所贵贵存我，若风遇箫鱼脱筌。”若风遇萧，如鱼脱筌的吴昌硕，能在名手如林的“海派”画家群中脱颖而出，关键是在诗、书、画、印四个方面融会贯通，画气不画形。吴昌硕以金石意趣融入绘画，借鉴徐渭泼墨精神，在赵之谦、任伯年的基础上大胆重用西洋红，更汲取十三峰草堂、张孟皋的设色优点而为己用，形成奇厚古艳、朴茂苍润的“金石画派”大写意风格。
齐白石得徐渭的魂。齐白石木匠出身，工写兼擅，以楷书笔法作画，能悟出似与不似的奥妙，同样恨不为“青藤门下走狗”，高山仰止。他作画速度较慢，中锋、侧锋、散锋并用，浓淡、干湿、焦枯溢于笔端，畅快淋漓，简淡奇崛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隽永俊逸之气，超迈洒脱。西方绘画尊重自然科学，中国画是活学善用我们中国的阴阳哲学，中国画强调以书法用笔，把书法的起承转合、提按顿挫融入绘画才是正确笔法。笔墨的意义在于结合墨色的微妙变化，表达喜怒哀乐的性情，诠释心灵以及生命的运动，豁然心胸，笔底自然流露，展现的是个人的才情与格调，作品彰显的是独特审美价值、厚重的人文精神和浓郁的入世情怀。齐白石拓展了对大自然物象的描绘，但凡所能见到的都能入画，赋予作品笔墨美、自然美、诗意美和性灵美，以启迪思想，陶怡情操，能画外寻源，发乎文心，如春风化雨，性情所寄之处俱得升华。齐白石诗书画印全面，工笔草虫与泼墨大写意结合，在雅与俗之间俱得风流，他的学画轨迹，自徐渭始，继而八大、金农等，在赵之谦、吴昌硕等基础上拓展创新，独创“红花墨叶”一派，被誉为近代大写意画派的最后一位大师。
徐渭一生是悲剧的，也是幸运的，历史给了最好的答案，他在大写意绘画方面的卓越成就，至今有着积极的指导意义，俨然一座丰碑。他半生功名未举，命运多舛，半生泼墨绘画，知己甚少，孤寂落魄，去世后方为人知，五百年来，门下追随的“走狗”颇多，大写意绘画一脉，薪火相传，彪炳千秋。
联系我时，请说是在赶紧网看到的，谢谢！